直布罗陀主权争端既是历史问题，也是现实问题。相当一段时间以来，虽然西班牙和英国之间围绕直布罗陀问题的斗争此起彼伏，但在欧盟和北约框架下，争端的烈度较低，不存在发生武装冲突的可能。

然而，随着英国退欧，直布罗陀问题又有了新的变量，西班牙对直布罗陀的主权声索愈加强硬，欧盟逐渐调整中立地位，向西班牙一方接近，局势正朝着不利于英国的方向持续发展，英国推动目前态势逆转的可能性存在吗？

直布罗陀问题的由来

直布罗陀是欧洲最西部的伊比利亚半岛最南端的一小片半岛地区。由于与欧洲腹地相距遥远，直布罗陀也有“天涯海角”之意。

直布罗陀问题背后存在着复杂的历史因素，是与欧洲近现代史密切联系的。历史上，西班牙与伊斯兰世界曾多次争夺该地，随后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英军占领直布罗陀。1713年《乌得勒支和约》规定西班牙将直布罗陀“永久割让”予英国。1830年，英国正式宣布直布罗陀为其海外领地。一个老牌殖民帝国竟然在被迫割让领土以作他国殖民地，令西班牙羞辱难当。此后，直布罗陀问题就成了英西两国关系中的最大障碍。

直布罗陀争端既涉及民族国家的利益问题，也涉及民族情感问题，西班牙从未放弃过收回直布罗陀的努力。18世纪，西班牙曾三次围困直布罗陀，皆无功而返。到了19世纪，西班牙与“大英帝国”日渐悬殊的实力差距使得西班牙不可能再考虑武力手段。然而，两国之间的外交战、法律战却从未停歇。

　　二战后，“非殖民化”因素为直布罗陀问题带来新的变量，联合国的成立为英西提供了新的斗争舞台，直布罗陀问题从双边问题一跃成为国际问题，国际法斗争因素也在增加。联合国非殖民化特别委员会曾于1964年讨论直布罗陀问题，认为“给予殖民地国家和人民独立宣言的条款完全适用于直布罗陀”,要求英、西两国谈判解决直布罗陀争端。1966年，联合国大会进一步敦促英国“加快直布罗陀非殖民化”,但英国表示拒绝，并开始打民意牌，加速搞直布罗陀“自治”,于1967年在直举行“关于直布罗陀前途问题”的全民公决。结果多数直布罗陀人赞成归属英国,反对与西班牙合并。1967年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指出英国在直布罗陀举行的全民公决违背联合国决议，再次敦促英、西两国谈判解决直布罗陀问题。但英国置之不理,于1969年直布罗陀议会通过“新宪法”,宣布直“是英国的一部分”,在“没有充分表达民意的公民投票情况下直布罗陀不应交给他国”。

西班牙也在双边途径加强了收复直布罗陀的活动，两国围绕直布罗陀的争议时起时伏，声索与妥协并存、对立与合作交织，充满了戏剧性：70年代两国在直布罗陀问题上的交锋曾导致西班牙一度关闭陆上边境；2002年，英西两国达成协议以共享直布罗陀主权，但被当地全民公决否决；而西班牙则认为“领土完整”应高于“民族自决”，该问题也成为重要的国际法理问题。2013年7月底开始，英属直布罗陀政府单方面决定在海峡附近水域倾倒混凝土建人工岛礁，再次引发英西争端。西班牙随即在直布罗陀边界实施了交通管制。英国外交部向西班牙提出抗议。随后，西班牙扬言寻求联合国及海牙国际法院仲裁，甚至将和与英国有马尔维纳斯群岛主权争执的阿根廷结成“反英联盟”，而英国针锋相对，一度将军舰开进直布罗陀港进行“演习”。

直布罗陀争端的实质

两国在领陆、领海、经济、军事等一系列问题上存在利益冲突，对直布罗陀的主权归属与法律地位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立场。

　　今日的直布罗陀领土边界上有一条长约800多米的地峡。西班牙认为自己从未把这条地峡割让给英国；不过，英国主张《乌得勒支和约》虽然没有明确划定割让领土的界限，但英国获得的部分堡垒的位置与今日的边界线基本吻合。而且，英国认为自己基于长时间连续占有的原则也有权获得地峡南部。

　　争端的另一个方面是关于直布罗陀的所谓“领海”。西班牙认为《乌得勒支和约》只割让了领土，不涉及领海，因为和约签署时尚不存在领海的概念，但英国坚持直布罗陀拥有3海里的领海范围这一主张，不向西班牙让步。与领海密切相联的是渔业问题。西班牙一直抱怨直布罗陀对本国渔民利益造成的影响。

除了领土海洋争端，直布罗陀争端下还包括经济和安全战略矛盾。经济利益上存在三大矛盾：一，直布罗陀当局的避税天堂政策诱使一些西班牙企业与个人通过直布罗陀金融机构逃避本国税收，从事洗钱活动，对西班牙经济造成了危害。二，由于优惠汇率，大批西班牙人以低廉的价格在直布罗陀购物，转移了西班牙本国的消费能力；三，直布罗陀成了向西班牙走私物品重要渠道。

　    直布罗陀位置优越，安全战略价值突出，自然成为双方争夺的对象。直布罗陀扼守地中海和大西洋交通要冲，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水道之一,每年有7万多艘船只在英国人的监视下通过[1]，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拿破仑战争和克里米亚战争中，直布罗陀为英国获取了重要战略支撑。

不过，在北约和欧盟框架下，英国和西班牙保持着亲密关系，直布罗陀问题也只是两国关系的一部分而已，两国的在直布罗陀问题上的外交战法律战有可能越打越热闹，但武力对抗几乎绝无可能。首先作为北约盟国，北约框架禁止盟国之间以武力解决任何分歧，为冲突双方划了红线。其次作为欧盟伙伴国，布鲁塞尔的争端调解机制有效的限制了直布罗陀争端的热度，欧盟委员会积极介入，欧洲法院居中裁判的机制都使得英西保持了斗而不破的状态。

后脱欧时代的直布罗陀

经过西班牙的游说，欧盟方面在“退欧”谈判中对直布罗陀问题采取的挂钩策略逐渐明确化。要求英国做出涉及直布罗陀的任何决定必须得到西班牙议会的批准。2017年4月，欧盟峰会通过了与英国进行“退欧”谈判的 28点指导方针，要求“未来欧盟和英国之间的协议,只有在西班牙与英国达成协议的情况下,才能适用于直布罗陀领土”，这无疑是对英国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公开挑战，将英国推向极为不利的位置。

　　欧盟指导方针实际上是在英欧协议适用直布罗陀的问题上给了西班牙一票否决权,欧盟似乎已经抛弃了以往在直布罗陀主权归属问题上的模糊立场,开始在欧盟成员国间站队。对英国而言，退欧越来越成为一个痛苦的过程，在从欧盟超国家架构收回部分国家主权的同时，英国不得不在主权和领土完整问题上受到更多的挑战；直布罗陀与西班牙和欧洲大陆国家存在着重要的经济联系，而英国脱欧将会为目前频繁的经济、人员往来带来不利因素，直布罗陀当地民意环境可能逐渐转向不利于英国的方向，而此前直布罗陀公民在英国退欧投票中以占绝对优势的96%投票选择留在欧盟，而直布罗陀当局不可能不对这一民意转向做出妥协；西班牙则可能借助英国脱欧的历史机遇，以欧盟为后盾，不断强化对直布罗陀主权的声索。

英国方面的立场并无松动的迹象，但直布罗陀问题并非是英国的核心议题和关键利益。直布罗陀首席部长费边·皮卡多认为欧盟的决定“不可接受的”。英国外交大臣鲍里斯·约翰逊与皮卡多展开会谈，向他保证英国的支持。他说：“与以往一样，英国对直布罗陀的支持是磐石般不会妥协的”。尽管如此，英国首相特里莎·梅在其2200字的启动脱欧信函中对直布罗陀问题只字未提。

而西班牙步步为营，向英国施加越来越多的政治压力。2017年5月中旬，直布罗陀的副总督Joseph Garcia指责西班牙“敌意及不合作”，警告称直布罗陀的这个最近的邻居正想尽各种方法让退欧谈判“艰难和复杂”，“我们在前方面临着挑战和复杂情况，但我认为由于西班牙方面的因素，我们还有着额外的挑战和纠纷”。

如果西班牙再度决定关闭通往直布罗陀的通道或使用其他抵制手段，直布罗陀和英国政府将面临沉重压力，而与此同时，英国大部分精力被牵制在脱欧后的市场待遇问题上，无暇顾及直布罗陀问题，亦缺乏足够筹码争夺谈判主导地位，在这种情况下，英国政府可能不得不舍小顾大，在直布罗陀主权上做出新的让步。而欧盟正希望在巨额分手费的基础上进一步增加英国脱欧的成本，提高英国代表谈判过程的痛苦度，为欧盟其他成员国国内存在的脱欧势力上演“生动的一课”，同时促使英国国内部分支持脱欧的民众发生动摇。

总的来说，英国脱欧后，三方互动关系态势将呈现新的面貌，英国的政策选择空间被不断压缩，实力的天平发生变动，且逆转的可能性十分有限。不确定性因素将随着英国脱欧的临近而不断积累，西班牙与英国的领土争端有升温的可能。
 
参考文献

杨韵仝：聚焦英西直布罗陀争端——小小飞地300年新仇旧恨，人民日报海外版，环球扫描，2013年8月22日第006版

孔刚：直布罗陀争端——盟友的碰撞? 世界知识, 2013(17): 第40-41页.

申义怀：欧洲最后一块殖民地——直布罗陀. 国际资料信息, 2002(02): 第33-36页.

（作者：武汉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硕士生  崔裕仁）